油灯庄，一场春日雅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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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代文化人。
腾冲文化学者上官旦雨先生(中)书《陋室铭》赠予故居。
本刊特约撰稿人 万菊芬 文/图
早春二月，寒意尚未散尽，油灯庄却因一场盛情邀约，洋溢着融融暖意。我荣幸地收到段培东先生女儿秋云的邀请，前往“农民作家段培东故居”与一众文学爱好者相聚。同时委我重任，开车接送腾冲文化前辈上官旦雨、刘正龙两位先生。
踏入故居，文学爱好者们早已济济一堂。他们皆是腾冲文化的追随者，有耄耋之年的学者，也有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的作品灿若星辰，在边地文坛闪耀。而我，虽年近花甲，却初涉文坛，更遗憾的是，先前我竟无缘与段先生谋面。但他的形象，通过电视、书报，早已镌刻心中，我早已从他的文字里，熟知那个如我父亲一般善良朴素、吃苦耐劳、刚正坚毅的长者，还嗅到了他身上浓郁的烟草味，带着泥土和露珠的气息，芳香浓烈，让我倍感亲切、温暖、踏实。
众人围坐在高峻的悬崖下，段先生当年开辟的三尺土洞，如今打造为“韬隐”室，里面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仿佛他耕田未归。门洞上方镌刻了“韬隐”二字，两边是刘正龙先生的撰联：“油灯一盏千秋史，土洞三尺十万兵”。其左还有一洞室，名“蜗居”，其右狭小的厢楼，打造为“老段茶座”室。在正房后面，老屋与悬崖之间，有绿树盆栽、山水小景，此一方天地，实乃“洞天福地”。春日暖阳把最灿烂的光束筛下来，顿时洞府金光闪闪，似有千万盏油灯在里面点亮，连成满天星河。
交谈的话题自然是追忆缅怀段先生。有人忆起20世纪80年代，《保山日报》独具慧眼为段先生开辟“老段茶座”专栏。先生的文章似山间清泉，顺着报纸的脉络，汩汩流入读者心间。其短文题材广泛，街谈巷议、乡村轶事、日常琐事皆能入文，诙谐幽默的笔触逗得读者捧腹，又引人深思，使得“老段茶座”声名远播，家喻户晓。
有人谈及90年代初，腾冲文联精心筹划编辑“腾冲文化”丛书，先生的“茶座”散文荣登首部。当时，保山日报社文艺部主任唐定国老师将原书名《老段茶座》改为《油灯夜话》。先生家住油灯庄，那些凝聚着他心血与汗水的文字，皆是他在田间辛勤劳作后，于夜深人静时，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笔一画写成。《油灯夜话》一经问世，便如磁石般吸引读者，迅速售罄，成为文学爱好者竞相珍藏的佳作。
同时，先生还进行着长篇创作。低矮的土洞，演变为排兵布阵的战场，油灯似烈焰火炬，先生则是一位无畏的勇士，负芒披苇，创作出反映腾冲抗战的长篇纪实小说《剑扫风烟》。这部作品宛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中国引起轩然大波，“农民作家段培东”的名号随之蜚声遐迩。紧接着，《松山大战》及《怒水红波》相继问世，“滇西抗战三部曲”如三把利剑，斩获诸多赞誉与奖项，成为滇西抗战文化的不朽丰碑。
我静静地听着大家讲述，认真得像个小学生，其实于先生来说，我连小学生都算不上。抬眼间，土洞的油灯下，先生似乎穿越时空而来，恍惚中，我看到他正在油灯下奋笔疾书，对他的敬仰和怀念，如故居旁的大龙井泉水，纯净甘冽，连绵不绝。
后来，秋云给我们简单介绍了故居的修缮过程。她说，故居是我们与腾冲市艺缘艺术品有限公司携手打造的，2021年2月底动工，一个月后竣工，免费开放。修缮期间，心中想的是让更多的人知道父亲的故事。言罢，秋云引领我们到老屋的二楼参观。三个展室分别按段先生的人生三部曲“军旅”“牢狱”“农民作家”布展。故居打造的核心理念，正如艺缘公司董事长陈兴强调的：“尊重逝者，维持原貌，突出段老的爱国主义情怀和艰苦条件下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
参观过程中，我的内心波涛时涌。展室不大，先生跌宕起伏的一生都被囊括于这逼仄的空间里。故居中最珍贵的展示，莫过于先生数以百万字计的手稿资料，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宛如历史的密码，诉说着先生创作时的专注与执着。有些地方还沾染着泥土的痕迹，恰似岁月的勋章，见证着先生从田间归来，未及洗净双手，便迫不及待记录灵感的勤勉。凌乱的折痕，虫吃的窟窿，涂改，磨损，满眼的沧桑和厚重，如鼓槌敲击洪钟大鼓，一声一声，回荡在历史的天空中。
老屋一楼挂着先生遗像，八仙桌上供奉着水果饭食。对着先生的遗像，我虔诚跪拜叩首，为深深的崇敬，也为迟到的瞻仰。屋外“农民作家段培东故居”的匾额下，挂着先生自题联“脚踏暗海催龙吟，笔底狂飙令虎啸”。这副自题联，刻画的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斗士形象，只有段老，才配得上如此叱咤风云的气概。
门口香樟树桩上挂了两盏油灯。此刻，风，不声不响;油灯，也静默无声。无声的背后，是一个农民作家激荡风云的奋斗史，牵引着家国一方刻骨铭心的历史记忆。故居，成为民族风骨和文化传承的高地。
午饭后，腾冲市原文联主席刘正龙先生提议去走走油灯庄后面的古道。腾冲市作协主席杨家寿是马常社区人，责无旁贷成为我们的导游。
一条荒草萋萋的古道，顺着村子后面的山峦，曲曲折折攀升，掩映在葱茏的山林间。古道保存完好，历经岁月风霜的石头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马蹄印迹。据杨主席介绍，这条道古为商道，腾冲有名的“西董”家的马帮商队，当年就是经油灯庄这儿上去。抵达山腰时，汇拢一条自北而来的大道，这就是腾冲著名的古道——瓦甸路。这条土路被当地人称作“跑马趟”，大概曾是遛军马的场所，如今道虽存遗迹难寻。顺着这条路上行几百米，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平地，中有一间山神庙，场边有隆起的土坡和几处壕坑，尽管被荒草淹没，仍然可辨出驿站的痕迹。从这儿分出两条路，一条向西北往董官方向，一条向南往西源古城方向。刘正龙先生说，徐霞客当年游历腾冲时，从滇滩经曲石青海、北海湿地，绕冈峨山下油灯庄过马常村时，并未进入村庄，而是沿着瓦甸古道从这儿进的城。刘先生讲述了二十年前他到这里探寻腾越古道的经历。“我走访了周边的所有村寨，聆听老人们讲述祖辈口口相传的故事。当时段先生曾陪同我，走古道，访古迹，他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给予我诸多帮助。我们一路前行，一路交流，那些时光，至今忆起，仿若昨日。”
腾冲文化界的人都知道刘先生与段先生的交情，恰似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在圈内传为美谈。刘先生在1989年到2009年供职文联期间，致力于繁荣腾冲文化，培植地方文艺新人。他独具慧眼，鼓励段先生坚持写作，为他修校对《松山大战》，订正标点，并帮助他打印和推荐发表，还在不时之需，为段先生提供生活上的资助。土洞的油灯一度因无油而将熄，是刘先生和广大的文学爱好者，为之源源不断注入灯油，使灯渐燃渐亮，最终成为极边之城耀眼的“油灯”，化作文学天空里一抹永恒的星光。
晚饭是一溜排开的土锅子，散发着“火山热海”般的热情。夜幕悄然降临，大家陆续拜别。转过大门外的巷道时，我看到秋云还站在老屋下，向我们喊：“天黑路窄，开车一定要小心。”微黄的灯光如涟漪般洒在她身上，娇小的她也成了一束光，一束温柔而坚定的光。不知怎的，我的眼角突然一湿，因为她的热忱?因为她身上散发的“油灯之光”?由《油灯夜话》到《油灯清语》，油灯之光，宛如从岁月深处溢出的琥珀色流萤，跳跃闪烁。“一对父女，两代作家;半部文稿，再续深情”，《油灯清语》收录了她与父亲的作品，是父女俩文学传承的珍贵结晶。秋云，宛如一盏崭新的油灯，和父亲的老油灯站在一起，相互辉映，照亮了腾越边城的一角天空。
出了油灯庄，眼前是城里的万家灯火。明月高悬，文笔塔红光万丈，大盈江星光点点，一切如梦幻般宁静美好。
铃—铃，“油灯之光”的微信群里，早先回去的人，已经在抒怀唱酬了。刘正龙先生率先“亮灯”《春到油灯庄》：
卅载农夫步文坛，一杯茶座苦亦甘。
滇西战史如椽笔，土洞油灯不夜天。
雏凤清声来云表，龙井活水注春田。
欣逢少长兰亭会，细饮曲觞缅故贤。
紧接着，杨荣光老师三改其作《观农民作家段培东故居有感》：
农民作家苦耕耘，
锄化锋刃扫倭群。
笔凝热血书战史，
文似鼓角扬国魂 。
吴正万老师落笔成诗四首，择其一《油灯庄雅聚有记》：
秋云姐妹俱热肠，少长咸聚油灯庄。
古道寻芳多雅趣，曲水流觞乐无疆。
上官泼墨书逸兴，刘老挥毫涌诗章。
更有陈总申大义，慷慨翻修纪念堂。
文笔塔设计者、九十二岁高龄的上官先生，白天在故居还泼墨《陋室铭》馈与秋云，此时又旧诗新修，把他七十岁时(2003年)偕张新木、刘春明、蔡汉伦先生游油灯庄造访段先生时即席吟赠的诗，浸古润今，焕新重生。
前辈们壶里乾坤的才华、谆谆的教诲和精益求精的精神，极大地鼓舞了后学者，紧接着，大家或诗或文，才思频涌，佳作竞出，一时间，在刘先生的引领下，有人点灯，有人加油，唱和点评，掀起改稿热潮。油灯之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愈来愈亮，照亮了我前行的路，也照亮了腾冲文学的未来之路，恰似汇聚了大龙井泉水的大盈江，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老凤新雏，是油灯，亦是灯油。油灯高悬，灯灯相映，灯油盈盈，绵延不绝，腾冲文化的天空，必将灯光璀璨，与银河的满天星斗一起，散作满河星。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