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博南，入永昌（南方丝绸之路行走笔记）
来源： 保山日报 阅读：
在花桥八百年的梅香里，涌动着绵延不绝的古道情怀。
博南道上的万马归槽。
江顶寺的千年文化经典“觉路遥(远)”。
国家方志馆博南古道馆。
博南古道上的永国寺。
刁丽俊/文 范南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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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博南山，我用了一整天时间。上午9点从花桥起步，过杨升庵祠、叮当关、永国寺、万松庵，之后从2300米的山顶慢慢下山，黄昏才到杉阳镇。十多个小时走下来，尽管心里仍弥漫着花桥八百年元梅的浩荡香气，永国寺六百年的古茶树还在迎风盛开，甚至感觉杨升庵在博南山的云端里注视着滇西大地，但行走的艰难是实实在在的。所以我能理解《水经注》里记录的度博南、渡澜沧的艰辛。
早在汉武帝时，随着出邛崃及大小凉山的“灵关道”的打通，秦时所开的出宜宾、昭通、曲靖的“五尺道”与之汇拢，合为永昌道，于是“始通博南山、渡澜沧水”。也就是说永昌道中的一段——博南山道也顺势而通。史学界认为，永昌道应该包括永昌郡的大部分范围，从直线上说应该从五尺道的末端到密支那这一段距离，只是后来因为理解上的偏差和行政区划的变化，人们将大理永平一段称为博南道，霁虹桥以西称为永昌道。
商队马帮从成都平原出来跋山涉水两千多里，大江大河，山高谷深，土地绝远，行者苦之，于是创作了歌谣：“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澜津，渡澜沧，为他人”，而且从汉时就在民间广泛传唱，唱了两千年还音律激荡，山间回响。
从汉武帝派司马相如打通灵关道到汉明帝建立永昌郡，200年的时光，足以让大汉的威仪传遍天下，所以“汉德广”的光照，就要照到不朝贡、不开化、不宾从的地方，即“开不宾”。 “开不宾”是相对于长安和巴蜀之地来讲的，在天子眼里，巴蜀之外的更南边模糊却广袤、奇特、凶险，那个地方有玉石，有大象，甚至听说还一直延伸到海洋，就像一个遥远的传说，牵动着天子的心，于是“开不宾”后“度博南”。在这里，“博南”被赋予了双层含义，一是广义上的博大的南方，二是狭义上的博南山。“度博南”，表现出天子以长安为中心，要将大汉威仪传遍天下的理想和决心。只是深宫里的天子永远无法想象行路中的艰辛，行路者过了博南山，还有澜沧江;歌谣之外还有怒江、高黎贡山、野人山，还有虎豹虫蛇、瘴疠毒气……
接着从杉阳起步，我跟着古道上的马蹄印，经过绿茵如画的岩洞村和湾子村，攀上江顶寺，古道上的千年画卷再次展开。在我眼睛的正前方，是刻着“觉路遥(远)”的石牌坊，也就是在风雨冲刷中只剩一堵墙的古道山门，那个牌坊魔力真大啊，无数的人到了那里，都情不自禁，跑前跑后、爬高上低地拍照。听的故事多了，慢慢地我觉得，数不清的马匹累死在古道边，数不清的赶马人累死在荒郊外，祖先们是不是认为丝绸之路实在太遥远，太艰辛，才在牌坊顶上写上“觉路遥(远)”四个字呢?这个牌坊，早已成为永昌古道上的文化经典。大瑞铁路修建期间，牌坊被土石埋了大半，铁路通车后，永平县文联主席张继强多次协调，才清除土石，让青石板及墙体重见天日。
穿过这个牌坊，对于马帮来说，江顶寺之下刀刻斧凿似的“之”字形山道，让他们再次面对大自然的考验，马匹一不小心就有失足下江的危险;之后澜沧江浊流滚滚，惊涛拍岸，大风颂歌。
渡澜沧歌传递的信息，那时兰津渡还没有任何桥梁。长途跋涉的马帮商队，只能暂时收起翻越博南山的劳顿，他们要做的，是把货物从马背上卸下来，装上船分批摆渡过去，而马匹，也只能牵上小船，船小浪急，让马锅头紧张万分。
聊以安慰的是，渡了澜沧江，永昌城就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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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这个词，早在两千年前就被赋予了深远意义——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统一中国，命李斯用小篆雕刻传国玉玺，印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
后来在大汉的版图上，以哀牢地为中心的永昌郡就是一块尚待开发的宝地，汉明帝遂在哀牢地设立永昌郡，其地域之广阔列全国52郡之首，郡名取之于用和氏璧镌刻而成的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愿这块受命于天的宝地永远昌盛繁荣。
所以在哀牢归汉的典礼上，班固作《东都赋》，为永昌郡的建立留下了千古名篇：“绥哀牢，开永昌，春王三朝，会同汉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
公元69年的这场盛典，是载入中华文明史册的历史大事件，两千年前，这也是汉王朝稳固西南的重大决策。北京大学李教授认为，哀牢归汉奠定了中国的版图格局，并为我们今天“建设面向南亚东南亚经济辐射带”提供了重要蓝本。
这个蓝本的原发地永昌，两千年就精确统计有23万户189万人，加上商贾云集，是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重要物资集散地，被称为“西南大都会”。作为西出夷方的国内最后一站，永昌郡的繁华可以想象。
两千年过去，这条路上沉淀的文明依然在绽放光芒，我们与南亚东南亚各国的经济文化交流仍在频繁进行，续接着新丝路的辉煌。今天，在缅甸生活的华人已有250多万，在曼德勒生活的云南人就有4万多。
一直以来，保山文史学者对南方丝绸之路的研究就没有停止过，同时也努力把探究的脚步向更远处延伸。最近，位于大理剑川的“国家方志馆南方丝绸之路分馆”和位于永平的“国家方志馆南方丝绸之路分馆博南古道馆”建成，我和同事范南丹、蒋蕾应邀参观。参观的目的，在于取长补短，增加自己对丝路文化的积累。经了解，剑川分馆得到国家3.5个亿的项目资金，博南古道馆得到700万元的资金支持，这在云南无疑开了先河。特别在博南馆，一直主持申报及筹办工作的永平县文联主席张继强说，中志办给永平馆的定位是：博南古道馆是“一带一路”交流的新平台、西南文化的新地标，呈现了很多教科书应该呈现而没有呈现的东西，比如哀牢归汉，比如开放包容和谐的云南民族文化特点，比如清晰的云南的历史脉络、完整的丝绸之路知识体系。
中志办的观点还认为，通过剑川馆和永平馆，南方丝绸之路的概念正式浮出水面，没有再被茶马古道带着往偏处走;很多学者重新思考在南方丝绸之路这条线上，古哀牢，古滇国，永昌郡，南诏等在历史中处于什么相互关系?这些问题都可以在方志馆里理清楚，这对很多人的历史史观重塑是有帮助的。
查阅史籍，滇池地区的古滇国由楚将庄蹻于公元前278年入滇建立，哀牢国公元前5世纪就已存在，比古滇国还早200多年。
公元前136年，张骞出使西域归来，汉武帝知道了南方有一条通往印度、抵达西域的民间商道，之后派张骞、柏始昌、王然于吕越人等人寻找这条“蜀身毒道”。当寻路使者到达古滇国时，滇王尝羌热情地留住使者，并介绍了道路的情况。一年多后，使者到达洱海一带寻找道路，被昆明族人阻挡，没有找到通往身毒国的通道。但汉王朝从此与古滇国和澜沧江流域的原著部族有了往来。有一天，汉武帝做了个大梦——“彩云南现”，这个梦成了他要把这片博大南方纳入版图的契机。公元前109年，古滇国归附汉王朝，汉武帝将郡县制度推行到了洱海流域，汉文化影响到了澜沧江西岸。
而哀牢国的起源就是云南的创世纪神话“九隆神话”。
公元859年，南诏第十一代王蒙世隆即位，接着就来永昌的哀牢山祭祖，祭南诏的第一代王细奴逻以上的先祖。那哀牢人细奴逻是怎么成为南诏的第一代王呢?
追根溯源，要从哀牢之后龙佑那说起。《南诏备考》记载说，后汉诸葛亮南征，至白崖，杀雍闿，擒孟获，乃封白子国王仁果十五世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氏，龙佑那改名为张建宁。张有“长弓”之意，源起龙佑那为诸葛亮尽职尽责当好“十字弓(弩)”保管员。这种弩架设在兵车上，可数箭齐射或连射，在当时是很厉害的武器，大大提高了蜀军的战斗力。从此云南少数民族开始制作和使用弩作为武器或狩猎工具。几百年过去，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张建宁发展到36代孙，叫张乐进求，张乐进求已经是昆明诸部的大首领。公元624年，哀牢王之后细奴逻出现。他武功高强，号召力强，唐王朝想要灭了这样的力量，他于是与母亲藏到巍山，躬耕于巍宝山，成了巍山坝子的小部落蒙舍诏首领。细奴逻长相奇特，公元629年，张乐进求招他做了女婿，还把传了800多年的白子国禅位给他。细奴逻后来成为南诏的第一个王。公元739年，细奴逻的后代皮逻阁把首都迁到了背苍山面洱海的太和城(《南诏德化碑》《南中志》《华阳国志》《大理府志》《南诏野史》等均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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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方志馆，永平以一个县的力量做了许多其他地级市想做而没做到的事，他们对南方丝绸之路文化研究有许多值得借鉴的经验。圈内称之为永平经验。
早在2016年10月，永平就开始举行南方丝绸之路高峰论坛，上海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上海交大、同济大学、云南大学、湘潭科大、香港大学、西南大学等高校的100多位专家到永平参加论坛。借助他们的资源、平台和影响力，南方丝绸之路的概念得到国内更多人的认可;“博南”这个词被赋予了更丰富的文化，甚至成为“南诏”文化之后的又一个品牌，永平的文化自信也得到空前提高。对于很多永平人来说，《水经注》里的这句“永昌郡有澜沧水，出西南博南县，汉明帝永平十二年置。博南，山名也，县以名之。其水东北流，经博南山”可以熟记于心，随口而出，这都是文化自信的结果。
随着高峰论坛的出圈，永平又于2017年成立“云南省永平南方丝绸之路研究会”，这是一个隶属属于县文联的事业单位，3个编制，每年有5万元的研究经费。工作人员配合高峰论坛，在丝绸之路的文化研究上内引外联，让曾经籍籍无名的永平成为全国有名的南方丝绸之路新地标。
高峰论坛搞了七届，到2022年，形成全国的典型案例得到推广——高位的论坛平台与基层相结合，助推地方的经济文化发展。
十多年前的永平并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印象，但是阿腰寨唐梅、 澜沧江宋梅、花桥元梅惊艳亮相之后，永平吸引人的除了丝绸之路博南道，还有玉树临风的梅君子。县文联主席张继强寻梅21年，在永平大地上寻得唐宋元明清古梅上百棵，仅在博南山中就寻访到了6棵500年以上、皆为前人没有发现和记录的古梅。如今，这6棵古梅均已挂牌保护，与花桥的元梅相映生辉，形成了国内少有的古梅群。永平古梅的保护得到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古梅专家唐建的支持，作为全国梅友公社的创始人，他不断筹集善款用于永平古梅保护，同时在花桥设立书画院，专为永平古梅作画布展，成为痴心的永平爱梅人。
从2020年1月开始，永平县委政府每年1月都在花桥召开中国梅花论坛，全国的爱梅人士纷至沓来。八百年的元梅，开合天地之门，倾吐自然之气，旷古的奇香，扇动着花桥每一个小院的鼻翼，也让花桥人或者来花桥的人沉浸在朝圣般的气息里。
一条千年古道，在一袭梅香里，涌动着绵延不绝的古道情怀。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