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的墙（外一篇）
来源： 保山日报 阅读：
纸糊的墙（外一篇）
本刊特约撰稿人 高 黎
纸糊的窗，一捅就破?电影或电视剧里就常见这样的镜头，用粘了口水的手指头去捅窗户纸，要么是偷窥，要么往里吹毒烟实施犯罪。
纸糊的墙是不是也这样容易被捅破?当然不是。因为这里所说的纸糊的墙，就是用报纸、画报或是其他什么纸糊在室内的墙上，是我国20世纪普遍流行的已有一定历史的装饰方式。
那时候农村建房，都是就地取土舂墙，墙很厚，薄点的一尺五，厚的二尺四，看房子大小而定。舂墙的土中含有沙石，舂板后坚硬得很，几千斤重的房头压在上面也不会倒。房子建成后，就是用稻草和着稀泥将墙抿刷得平整一些。
室内的墙是我们的视觉和身体直接接触的部分，泥土墙再怎么抿得平整，总还是有挂挂拉拉的地方，夏天打蚊帐，某个网眼也会被墙挂住。被子的被面如若是非常柔软的那种，就更容易挂了，稍不注意就会扯出一个口子。而且土墙吸光，视觉上房里总是暗暗的，不似现在刮瓷的墙敞亮。
还有就是楼板，过去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楼板用宽窄不一的木板拼搭而成，缝隙很大。特别是农村人家，楼上就是杂物间，装有谷物、米糠、木炭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总有细碎如尘的东西透过缝隙落下来。久而久之，楼楞上还结有蛛网，平时可以不计较，但要过年了，按农村习惯是要大扫除的，不少人家也开始打扫卫生，准备辞旧迎新，趁着这个时候把房间裱糊一下。特别是家里有儿女要结婚，作为婚房就得打扮装饰一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纸糊墙，既喜气又干净。
糊墙的纸一般是报纸，报纸作为一种普及性极高的传媒工具，既便宜又易得，是当时裱糊墙面的首选。报纸糊墙有着很多优点，最主要的是成本低。在农村报纸还是很难找到的，但村里总有人在单位工作，需要的人家事先就跟他说好，请他将单位的报纸收集后要回来，大概两三个月的《人民日报》或《云南日报》也就够裱糊一间房子了。没有熟人的就直接到机关单位去买，废旧报纸论斤卖，就如同现在搞回收，也就几分钱一斤，非常划算。纸糊墙的最高档次是画报，《人民画报》《云南画报》《解放军画报》都可以，但因受条件限制，那时能用画报糊墙的人家并不多。
糊墙的面糊自己搅，可以用麦面也可以用米面，搅面糊是一种技术活。先用冷水调好，再放到锅里加温，一边加温一边不停地搅动，糨糊才黏还不糊锅，停了就黏锅了，所以叫搅面糊。面与水的比例也很关键，稀了黏度不够，太稠了又抺不开。当原本分清的水和面变黏稠，冒起泡泡就把火停了，面糊也就搅成了。
报纸糊墙并不那么简单，先用笤帚将房间上上下下打扫一番，清除墙上和顶棚上的灰尘，既为了干净，也因不清除灰尘，纸也粘不稳，面糊粘着灰尘就掉下来了，既费力费时也费面糊。等打扫干净，再用一把全新的笤帚蘸着面糊往墙上刷，拿起报纸的两角贴上去，再用一把巴掌大的草刷或是新的没有用过的油漆刷，在贴好的报纸表面来回扫几下，扫落实了，报纸就算贴上了。
一间房子四面墙壁都要糊，最难糊的是顶棚，人站在凳子上，仰面朝天，不几下脖子就酸了，面糊还会溅到头上脖子上。墙糊完了，又在墙上贴上电影剧照，结婚的贴上大红“囍”字，过年就贴“福”字或是年画，年轻人就贴上自己喜欢的电影明星照，有的干脆就用《大众电影》拆开来贴在墙上，引来人们的羡慕。
纸糊墙的好处是房间主人随时处在文字的包围之中，睡前和醒后躺在床上都可以学古诗词、读时事评论，看过时的新闻。一条新闻、一篇报道可能会读上几十遍，反反复复，记性再不好的人也记住了，意外的丰富了自己的文化素养，让人们在喧嚣的生活中找到一丝宁静与安逸。
尽管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用纸裱糊的房间是多么的丑，但在过去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现在有一些主题酒店也喜欢用相关主题的报纸装饰墙面，譬如以滇缅路为主题的酒店就会找到有关滇缅路的旧报纸来装饰总台的背景板，既有艺术的氛围，也是情怀的体现。
如今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房代替了平房，钢筋混凝土代替了土木结构，且有个普遍现象，那就是农村建房大多是徽式风格，就如同当年的我们曾经用纸糊墙一样非常普遍。各种新型装修材料层出不穷，有了更多的选择，如顶棚上有扣板，粉墙用腻子粉并刮瓷还刷漆，还可以贴墙纸，地面可以用瓷砖或是石材铺就。丰富多样的装修材料使人们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和家庭氛围选择适合的材料，这些材料不仅美观大方，而且具有较好的耐久性、防火性能和环保性能。纸糊的墙对于现在年轻人来说是见也没有见过，讲起来如同天方夜谭，根本想象不到还会有这种“墙”。生活的现代化，使得一些曾经的真实存在，逐渐在历史的舞台上徐徐谢幕，留下苍凉而渐远的身影。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纸糊的墙曾是我们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见证了我国社会的发展变迁，承载着一代人的艰辛岁月和奋斗历程，因而铭刻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忘也忘不掉。于是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记录的过程等于是将过去生活进行回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经济贫乏、精神富有的年代。
纸门帘
门帘是挂在门上的，门是供出入的。《论语·雍也》里说：“谁能出不由户?”民以食为大，以居为安，入必由之，出必由之，这便是门。门起着连接室内外空间、保护隐私、隔音降噪、防盗的作用，为居者创造一个宁静、舒适的生活环境。
门要么开着，要么关着。进门开，出门关，频繁的开关门也很烦。开着吧，灰尘同蚊虫进来了，过往行人一眼望尽室内所有，没隐私可言;关着呢，空气又不流通，室内也不敞亮。
门帘其实就是一扇半开半掩的门，开着也是关着，关着也是开着，隔中有透，透中有隔，实中有虚，静中有动，既有装饰作用，还可以阻挡外界视线，隐隐约约，看得到却又不那么真切，制造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意境。就如同生活，现在的很真切，未来呢看得到一些看不到一些，真切中有模糊，模糊中有真切的成分，这就是我们对未来生活的期盼。门帘体现了人们的追求与品味。
说到品味，人们往往认为它是一种主观意识，个体之间的主观意识不同而导致了不同的品味，或者说是对生活不同的追求。然而，不能忽视了另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当时社会的客观条件。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家门上挂的门帘基本上就是一个样子、一种材质、一种格调，那就是大家自己动手用纸卷成帘珠“自制”出来的，是条件限制了我们生活的多样性和差异性。
那是国家刚刚实行改革开放不久的年代，人们从思想上还没有完全解除禁锢，追求生活上的惬意还有些小心翼翼，却又如春天的花蕾正待百花齐放;国家的物质生产特别是轻工产品的生产还处在起步阶段，像门帘这样带有艺术性质，并非生活必需品的生产也还不太受重视，在商场里很难买到。而追求美的心思，却在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我们心中荡漾开来，于是就自制门帘。
那个时代的我们虽然缺钱，但最不缺的是动手能力。
一家人做出了这种门帘，另一家女主人来看了，问了制作方法，回去就开始做了。就这样一家传一家，从机关单位的单元住房到农村，这种纸门帘曾风行一时。
门帘的主要材料是纸，但不是报纸，是各种药品、牙膏的纸质外包装盒以及烟壳等。收集这些东西需要时间，因大家都想制作纸门帘，都在收集，还要挑选，太硬不行，太软也不行，所以不易。
再就是将收集到的各种纸盒拆开来，按统一规格裁成底边5厘米，腰长15厘米左右的等腰三角形状。再将回形针扳直，两头回弯，从三角形的底边缠在回形针上开始卷，卷得越紧越好。卷出来的帘珠中间粗两头尖，把纸片尖端用胶水粘紧，这样就卷成了一个橄榄球状的帘珠。一个门帘要用上百个同样大小的帘珠，可见过程之烦琐。
然后将帘珠上的回形针环环相扣成串，珠串的长度可根据自家门的高度可长可短。因是利用工作劳动之余，这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有时深夜还不休息。制作的过程承载着的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对幸福的热切期盼和对家的热爱。
制作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耐心和细心，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以及与众不同的创意，设计上别出心裁。譬如用不同颜色的纸卷出不同帘珠，拼出不同的图样，通常是“喜”字或是“福”字，也有拼出菱形纹样的，显示出与别家不同的样子。然后找一厘米厚，两厘米宽的木枋，依次钉上钉子，装在门头，再把门帘一串一串依次挂在钉子上，把钉子弯成钩形就不容易掉下来，美观实用且又别致的门帘也就做成了。
制作门帘的过程是一个将心中的美好愿望化为现实的过程，在那物质并不是很丰富的平淡日子里，正是那些信手拈来的美好创意愉悦丰盈了我们平庸俗常的心。
纸做的门帘是很沉的，进门或出门时，用手挡开或用肩膀撞开，随后立即复原，免了随时开门关门的麻烦。而门帘轻轻地摆动，屋子的光线变得柔和，声音变得有韵味，连屋里的故事也变得充满诗意。
人们常说“出门在外”，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地进门、出门再进门，往往返返，早出晚归，由此构成人生的全部内容。出得门去，面临着无数的选择和未知，不畏缩，勇敢的迎接生活中的机遇和挑战;进得门来就是家，是休养生息的港湾，我们可以暂时停泊下来，养精蓄锐后再出发。
我时常捧一本书，抬个小凳端坐在浮光掠影的门帘旁，眺望夕阳，红云飞渡，耳听帘内孩子或是爱人的声音，想着帘外的人与事。时光匆匆，我们走过青春的田野，看过繁华的世界，经过风雨的洗礼，终于在这帘内帘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总有一些东西会随着时光流逝而黯然，总有一些名称与定义逐渐被扩散的年轮冲淡。纸做的门帘曾经是一种时尚，一种风潮，却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这股风潮不知不觉退潮了，就是曾经追风的我们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件事给淡忘了。也许是现在商场上有各种花样百出的门帘，也许是我们兜中有钱了，不屑于自己动手，但那为制作纸门窗无数个辛勤付出的日子，见证着国家繁荣发展的细节，见证着我们曾经的欢乐与哀愁，到如今成了最为珍贵的回忆。本刊特约撰稿人 高 黎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