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丝路上的颂词 (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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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寨辞
面对一片净土,历史高冷,词牌纷纷让路。
水寨的美,足以让天上的明月陷落,也可以,让白垩系的飞禽走兽,与今天的美丽乡村重逢。
在海拔两千米的高度,罗岷山如扑面而来的高原灵魂。
澜沧江的涛声日夜轮回,濯洗着山的肌骨,敲打着水云寺的黄钟。
雄鹰飞过山岗,菜花由绿转黄。
风是高峰上的经幡,悬挂着水寨干净清凉的月色。
徐霞客笔下的田野柳绿桃红,可以打滚,跳舞。
在那里,百米冲刺的脚步,也比不过一朵花儿开放的速度。
睁开眼,总有一声鹰唳,轻轻割裂峡谷。
总有一粒草籽的掉落,蓦地唤醒古镇清霜。
长街沉默如一条落难的鱼,却用饱满的骨架说出了昨天。酒肆和茶馆懂得人心,早已备好最热情的一壶。
远方来的客人,接下水寨这碗飘香的老酒,你就亲近了万畜,亲近了五谷。你就记住了故乡的味道,懂得了火塘边的乡愁。
在这里,“幸福”这个词汇,粘在粮仓旁是五谷丰登的喜帖,挂在高岗上是生生不息的图腾。
这一刻,请别错过青草和牛羊,别错过梯云路下的歌声。
燃烧的鲜花和草地,欢快的走兽与飞禽,都请报上姓名,演绎一曲天地万物和谐的合唱。
你是否看见,石板路旁水声潺潺,马店屋檐的一角,一场月色盛开,一场月色散去。
请放下所有心事和执念,不必掐算归期。
躺下来,看草绿绿,看水清清,看云白白,看天蓝蓝。
梯云路
下罗岷,总会马失前蹄。
千万不要看路边的野花,也不要摘山上的野果。
也别管雄鹰的傲视,云彩的挑逗。
石头没有温度,却覆盖着明朝炭火的温暖。避雨的岩洞属于凶猛的智者,请一定记得绕道。
即便是一株矢车菊的影子下,除了黄铜和银锭,翡翠和玛瑙,或许还深埋着来自冬天的白骨。
这里的流水与高山比肩。偶尔有西南风误入歧途,却又不便久留,在一座山崖的背面,细数着高原坚硬的肋骨。
坚硬的铁敲打的不是岩石,是唯一的出路。
向上与抵达,是一把登天的梯子。
丝绸抚摸过的西风,从汉代潜伏至今,摇晃着青绿色的峡谷,唤醒沉睡的群峰。
五百级石阶集体失声,只有一粒沙尘浩瀚如初,对视黄卷与星辰。
某个人芒鞋竹杖的姿势,让迷路的我想起了疼。他行走古道不紧不慢的节奏,像鞭子在抽打我的肉身。
过了尾道桥,冬风切换春风。下一站,一匹杨升庵骑过的马,又在即将丰收的麦地里走失。
滇西高原上,归去来兮的马蹄慌乱。罗岷山下草木为邻,雪落纷纷。
兰津渡口,水中的月色比白昼清亮,悄悄掉落人世微澜。
平坡寨门大开,一盏灯笼高挂。喜事登门的朋友,又唱起盛世新词。
三百多年前的一夜,暮色动了恻隐之心。徐霞客借住的屋内,月光落在床前,映照着清朗的人间。
窗外,平坡的梨花催着杉阳的梅花,博南的大雪追赶永昌的小雪。
江顶寺,一朵山茶盛开
早来的暖风懂得山茶,在七瓣花蕊间驻足,又留下冬日的一抹春色。
江顶寺内,一声梵音结出晨钟暮鼓,也结出了因果。
我们从尘埃的下面误打误撞,闯入悲悯的人间。
墙头的一枝茶花是诚实的,它坦白了我们所有的谎言与罪过。
在一抹沉香的青烟里,每个人都低下高贵的头颅。
在镜像里看清自己,在一页浅薄的书签里写下忙有所获,种有所得。
世间的低语并非沉默,就像花朵的盛开并非张扬。
就如曾经借宿于此的旅人,他的来去是轮回。
就像一株缠绕的枝,它结出的果,不是果实,是借泥土的力量,对阳光和清风发出诘问。
春色无恙,草木安然。
佛祖的花园长成民间的麦田,去年的茶花,至今还在我的内心开放。
觉路遥远,我注定无法沉默。为镜中的另一个自己。也为,苍老中鬓角的白发。
面对风的方向,在眼角的湿度里,我大声说出我的沉默,说出被时光牵绊的理由。
早知道江顶寺的山茶已经早早盛开,我该向杉阳的一枝梅花递上沉默。
沉默,是钟声敲醒半生,还有人在青灯黄卷中,挤出一声阿弥陀佛。
以前的事,后来的路,都被掉落檐角的一缕暮光说破。
我不怕晚风明察秋毫,一意孤行地看破了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悲壮。
怕只怕,杨升庵看过的茶花不事张扬,只在夜色中盛开。
怕只怕,我辜负了这红情绿意。
怕只怕,晚来的施主先声夺人。
我必须以长跑的姿势切入春天,在点燃一炷香前放下小小的邪念。
后来,有人在朱红的门扉外如释重负,向一朵凋零的山茶倾诉了所有。
最后到了山寺,躬身进入。在一座孤灯前跪下,在佛祖的坐像前大哭一场。
过平坡
冬天迷失,这里的河流未曾进入冬眠。兰津不老,汉代的水鸟衔来情歌。
小家的檐角,挂着云南的月亮。最后一间马店,堆满白驹反刍的夜草。
北纬25度的南方丝绸之路上,牧羊人的鞭子,盛开着兰草的芬芳。
潜行十月的麦地,看一朵菜花落地,装饰了旅客的梦境。看老磨坊的水花,弹出保山粑粑的清香。
寨门深邃如眼,蹄窝映照古今。两只雄鹰在风中对唱,成熟的五谷堆满民房。
掐指一算,总有人选择在日落时分走进深山,捡拾崖壁上盛开的诗词。
众神隐退,山川披上溢美之词。赶马人的情歌,如雪花落满山岗。
唱戏的民俗落花绚烂,喧闹的老街夜夜不眠。千年之后,还有一阙清音,先是融入乡村灿烂的灯火,又醉入一片深蓝色的月光。
古道如刀,切割着两岸的群山,又雕刻着平坡出世的美。
怀揣杨升庵的诗集渡过水寨河,躺下来,油菜花盛开的样子刚刚好。
澜沧江长湖的眸子,映出现代乡村的秀色,有关幸福和快乐的词汇,被乡下的亲人收藏。
在寨子坐下来,包谷酒燃烧骨骼和心脏。此时春色弥漫,从博南山取道而来的风,偷偷翻阅平坡的画像。
尘世疲惫不堪,这里草木安然。
沿着一条河的水声逆流而上,乡愁直击灵魂,扑打心脏。我走过的路,一头牵着平坡,一头牵着故乡。
兰津古渡
普陀崖上上飞过黄鹄,一片羽毛落在三国。
大地张弓搭箭,众生灵魂皈依。马驮的丝帛温润如玉,它的光滑一尘不染,可以弹落灰尘与史记。
花朵退避三舍,溪流一味讨好。在兰津古渡,风的速度不用鼓点燃烧。
端坐于山色之中的我,看到虚无的风,不听白云的辩驳。
就像锈迹斑斑的铁链,唯有一环一扣,才能钉住膜拜的内心。
就像铁壁丹书的石刻,一字一句,在纷繁的尘世,都有相同的执念。
流水刚刚锁住悲愁,又绽放出喜色。
崖上的一枝鲜花,努力将时间留了又留。
1465年开山的斧凿早已冷却,蛰伏水底的鱼虾尝试冬眠。
修桥的工匠早已老去,冶铁的高炉下没有呐喊,只余淬火的声音。
十八根铁索的归程就是归宿,烈焰的温度正勾连起冰冷的骨骼。
孔雀隐于青山,腾蛇委身巨峰。飞鸟懂得旧人的词韵,将最后一阙留给夕阳。
马蹄弹开岁月的落尘,时光又老了一截。
举头三尺,三座桥的高度可以媲美彩虹。汉武帝留下来的一朵彩云,盛开于温暖的人间。
趁青山还未隐于晚霞,留宿的老店还未打烊,我必须尽早写一封安全过江的家书,托招摇的东风送往故地,再寄上一束霁虹桥的野花,让留守家门的人微微一笑。
我不奢望亲人们看透历史,只求在素签的方寸之间读懂古道。
与罗岷对视
一条丝绸挂在峡谷底部,它的颜色和天空一样蔚蓝。
江水剥离了血肉,只剩下山的骨骼。
孤傲的头颅形单影只,鄙视着纷攘的尘世。
磨铁声惊扰它的睡眠,锻斧打凿的火焰炙烤它的肉身。一只錾子击碎一块岩石的距离,让我想尽所有形容词,都不及深藏其中的一声叹息。
崖壁是一块画布,可以书写一撇一捺,可以遮风避雨。掠过山顶的白云说不出疼痛,呼啸的鹰唳燃烧着对岸的渔火。一只蚂蚁停在尾道桥上,逡巡着五百年前的行人。
我不需要规划时间和路线,前人已经有约在先,早早为后来者预谋了下一个春色。
我只需要在罗岷山下短暂驻足,仰视入定的佛,做沉默的大多数,最后准确地喊出它的名字。
生命有无限可能。不信,可以去问崖头的一株老树。
所有的灵魂可以在一座山中慢慢温热。不信,请看看“梯云”二字,它们已经在画中站了很久很久。
迟来的我,该向罗岷山致以深深的歉意。下一次仰视,最好的时间,可以预定在某一年的春天。
现在还早。
你看,马蹄印上虽然已经落下白霜,但今年的第一场雪却还未降临。
博南山
是近在咫尺的侠客,冷眉竖眼中带着刀刃的磅礴。
是雄性的佛陀贪图滇西的春色,用亿万斯年的执着在人间打坐。
永昌道,霁虹桥和江顶寺,到处遍布谜语。修桥建阁的人不见了,他们的身后,高原的民谣正唤醒沉睡的雄关。
博南山喂大的风,一路纷扰,挑逗唐诗宋词。
西南季风,是只有高原人才喝得出味道的烈酒,从天幕灌下。
万物勃发,生命在这里将世间的美好一一呈现。
不要质疑它清新脱俗的美,在这里——
花朵在夜色中盛开,牛羊在峡谷里奔跑,雄鹰在星空翱翔。
它们被春秋战国的鼓点感染,醉入一片历史的夜色。
诸葛孔明的身影在雪中濯洗铮铮铁骨,背后,是马蹄哒哒的烽火连营。
滴翠的峡谷,在一望无垠的地毯上舒张。南丝路的水声,博南道的石色,在徐霞客的笔端冷人心骨。
翻过博南垭口,刚刚告别活了千年的元梅,又看见一弯细眉般的月牙,挑起蜀身毒道的传说。
在渴死的屐痕上面,所有的生命都是舞者。
比如,拔节的草芽在露珠下提升高度,充沛的河流在舞蹈中奔向海洋,飞翔的鸟儿在秦风汉雨里走向远方。
比如,伸手可摘的星星和月亮在天空俯下身子——
因为,博南山太高,历史的高度让众生自愧弗如。本刊特约撰稿人 杨军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