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深处邓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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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子龙画像 张卓 画
□ 刘义马
百战归来，赢得鬓边白发;三军散去，只余湖上青山——这是一副明朝万历十六年(公元1588年)靖边名将邓子龙将军为保山城西易罗池濯缨亭题写的对联，言辞之间充满了岁月伤感。
那一天，清风轻拂，已经年过半百的邓子龙放下军中事务，在保山乡贤名士邵惟中的邀约下，来到了易罗池。当时的易罗池是保山古城龙泉门外的一个重要景观，是城中权贵的一个后花园。
邵惟中是保山城中的著名乡贤，年轻时以进士之身出仕，曾任过广西按察副使，后来因为忤逆权贵辞官回了老家，在老家寄情花草自名隐园，此时已经年过古稀，邓子龙和他留有诗文唱和。
当时有人在易罗池的西边修了一个亭子，还未取名，邵惟中等人便央求这位能文能武的永昌参将为新亭子赐名。当时的邓子龙已经初步平定了滇西土司和缅甸洞吾王朝的勾结叛乱，边疆形势暂时平稳，他亦升任副总兵。
眼前的山水让邓子龙想起了故乡江西丰城老家的山水，想起了自己的戎马生涯，想起了自靖边以来的交战杀伐，想起了在“一将成功万骨枯”中血溅疆场的生死兄弟，不禁悲欣交集。
沉思良久，邓子龙提笔为亭子题写了“濯缨亭”匾额和相关对联。
数百年后，我根据对联的字面意思臆想，邓子龙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失落的，离开易罗池时的脚步应该是沉重的，身经百战的他尚保存着仁慈的内心。而我，却正是从濯缨亭的这副对联开始对邓子龙寻迹史册的。
在后世的记载中，邓子龙是一位儒将，善书法，好吟咏，著有《阵法直指》和《横戈集》等著作，现在在保山境内还留有诸多文物古迹，其中一些就是他的诗词题刻，尤以腾冲叠水河的“剑扫风烟”题刻最为出名。
我觉得通过“剑扫风烟”的题刻既可见邓子龙将军的书生意气和壮怀激烈，又可见他保家卫国的担当决心和长年征战的戎马精神。至今，在滇西，邓子龙将军仍然是“神”一样的存在，留下了很多生动传说。
邓子龙将军原本是江西丰城人，出生在一个风水先生世家，后来得到了一个隐居不仕的老举人的教导，熟读了大量的兵书和经史子集，并以骁勇敏捷的身手考中了武举人，进入明朝的军队任了下级军官。
邓子龙所处的时代，正是明朝面临内忧外患、由盛转衰的历史时期。当时中国沿海饱受日本倭寇和海盗的侵扰，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到很大损失。入伍后的邓子龙参与了十余年的抗倭战争，屡立战功，职务也不断递升。
抗倭战争结束以后，邓子龙被调回江西，常被朝廷用以治理内乱。
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初，部分滇西土司勾结缅甸洞吾王朝进攻滇西的明朝廷地方政权，缅兵进犯，叛军四起，关隘被攻占，村寨被焚毁，边境形势日趋严峻。永昌，大理告急，全滇为之震动。
就是在这个紧急关头，邓子龙受朝廷之命出任永昌参将，率本部三千精兵自江西瑜州(今瑞州)紧急驰援，协同腾越游击将军刘铤抗缅平叛。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邓子龙来到了永昌。
邓子龙来到永昌，目睹了保山坝子老百姓的诚惶诚恐，便召开了军民大会安定军心、民心，恢复了城内外的社会秩序，在短时间内扭转了永昌军民慌乱不安的局面，为部队开赴前线御敌创造了有利条件。
至于邓子龙如何开赴前线御敌，以及他在当时的抗缅平叛的东线作战，刘铤在西线作战，我在这里不想赘述具体过程，反正有后世史学家将邓子龙的作战总结为:断山之战、湾甸之战和三尖山之战，三战三捷，彻底扭转了滇西战局。
传说在断山之战中，邓子龙用诱敌深入的战术，以火炮、火铳等优势武器从四面夹击缅军。在交战中，以酒香引诱缅军战象，以利刃斩杀战象象鼻，大破缅军象阵，并在庆功宴上宰杀俘获的大象犒劳将士。
现在施甸姚关还有清平洞系列文物，包括清平洞、恤忠祠、《恤忠祠记》碑，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邓子龙首开的清平洞石壁上有8首他诗刻遗迹，这里选录一首五言绝句：“平南开此洞，呼之为清平;若问开洞者，虎冠乃丰城。”
虎冠是指邓子龙自己，他曾自号虎冠道人，丰城乃是他自己的老家。诗句言辞之间洋溢着胜利的豪情，但是战争毕竟是血淋淋的，他所率领的将士亦有大量伤亡，只好根据当地风俗进行火葬，为后世留下了大量文物火葬罐。
平定滇西边乱后，邓子龙因功升任副总兵之职，并奉命留守姚关。这期间，他率领地方军民组织创建了镇姚、镇安两个千户所，恢复了被叛军重创的土司政权设置，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邓子龙自从军以来，经历了太多的铁血厮杀，这下边境趋于稳定，他难得有闲暇可以四处游历一下，于是才有了为易罗池濯缨亭取名的事。当时的易罗池除了池西的濯缨亭，还有池中的湖心亭，邓子龙对此亦写过一首诗：
龙池清浅亭亦孤，钟声塔影如西湖。
红妆绿树照水面，垂杨古木仍森疏。
人生宦迹几有百，天涯总是羁縻客。
功成求退退无策，欢容笑口不多得。
怒发冲冠天地侧，长啸一呼山月白。
醉来且酌相知杯，桃花琥珀同颜色。
这首《湖心亭且醉行》应该是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写的，这一年，驻扎在施甸姚关的邓子龙旧部有部分兵士索响作乱，并出现了剽掠行为，影响恶劣。邓子龙被朝廷言官弹劾“束兵不严，制驭失宜”，因此获罪，夺职候审。
这首诗正是他在进退两难之际写的。
邓子龙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在官场上却不是健将，前面敌人的明枪易躲，后面同僚的却是暗箭难防。他想求一个“功成身退”，但是身后已无退路。历史上的很多武将都是吃了言官的亏，邓子龙也是。
离开旧部，客居永昌。邓子龙有满怀冤屈，有无可奈何，在他的《别朝天洞》一诗中是这样写的：“鸿蒙迷古洞，自我开天荒。不生近城市，乃生在遐方。遐方少肉食，城市多炎凉。炎凉不足笑，得失原相忘……”
客居永昌的邓子龙虽然被夺职候审，但他始终关心着边患。在保山城中寓所挑灯夜读时，他也想着早日被朝廷重新起用，剑扫风烟，使边疆永息干戈。而对于缅甸一方，听说他们忌惮的邓子龙被夺职了，自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年冬天，缅北战乱又起，因为知道邓子龙英勇善战，而且对缅方有震慑作用，云南巡抚吴定见战事紧急，连忙奏请朝廷让邓子龙戴罪御缅。因为朝廷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朝廷的批准。
又是一轮厮杀，又是一段戎马倥惚，年过花甲的邓子龙再次披挂上阵。老将出山，邓子龙很快就打退了外来侵犯的缅军，也很快就镇压了今天玉溪市新平县一带的民乱，以“新近平定”之意奏请朝廷开设了新平县。
邓子龙毕竟是一名儒将，研习过的兵书终究是有用的。
因为战功，朝廷恢复了邓子龙副总兵的职务。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七月，滇西边患又起，邓子龙第二次驻守腾冲用兵陇川。不料，战争刚结束他就又被言官诬陷罢了官，罢官后他北归江西丰城故乡。
回归故乡之后，年近古稀的邓子龙再次出山抗倭并牺牲于朝鲜釜山南海，那是另外的话题。这里，我只追怀他在滇西十余年的戍边光辉，在他近四十年的戎马生涯中，要数戍滇时间最长，军功最显。
地方史志没有记载邓子龙离开永昌时的场景，在我的臆想里，邓子龙的心情应该不再是一种岁月伤感，而应该是一种经历世事沧桑后的豁达。我想，他离开保山城的大背景不会是夕阳映着晚霞，而是踩着朝阳的金光走出去的。
现在在保山民间，邓子龙已经成了神话级的人物，民间传说他会看风水，会“断山脉”“劁山筋”，特别是在昌宁县申报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傣族史诗《神蜘蛛》里，邓子龙已经成了一个“神蜘蛛”化身“下凡”的救世主。
现在在保山历史名人堂里，邓子龙作为一位靖边有功的民族英雄，半身雕像和生平事迹被陈展在大成厅里，每天都会有人进入名人堂瞻仰和学习。
或许，“剑扫风烟”的英雄精神至今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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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