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隆传说”的诞生地（三）
来源： 保山日报 阅读：
大甸山出土的青铜人面弯刀
哀牢归汉雕塑 苏新 摄
□ 蒋开磊
[接上期]
到了这个时期，原始氏族社会势必会产生第二个问题：在群婚制社会的末尾阶段，女性怎么跟自己即将当王的儿子说他的父亲是谁?——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王权天授”的意志就显得尤其重要。因此，始祖母“沙壹”就对他的儿子说：你的父亲正是古海易罗池(保山坝)里的那棵能化作龙的神木。于是，这个故事就在后世为王的哀牢人“九隆氏族”中得以广泛流传，并进而进入了史家杨终的《哀牢传》记载中。
从人类生命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与女神沙壹耦合或者野合的男性，绝不可能是物，而一定是人。从神话的特征中分析，哀牢王九隆之上的男始祖与水(大泽)和木(黑木)有关，属早期的渔猎民族;其沉木水中，木皮如炭，当属肤色天然黢黑之族群。当我们考察今之澜沧江沿岸流域的族群分布时，较多山地民族中有濮人族系之布朗族、佤族、德昂族等密集分布于这一区域间，其族群至今仍具有强烈的“祭木神”崇拜。如，今之临沧市永德县佤族区有地名称木龙乡，有祭谷雨、祭木龙之习俗，今之保山市施甸县也有地名“木老元”，其聚居的布朗族、彝族(香堂支)等均祭刀神，供奉“木偶”等。这些濮人的后代总是把自己经过世的先祖雕刻成“木人”，安放在“家堂”中央加以供奉。他们也通常自称是“木龙”的传人，把自己所居住的家园命名为“木龙园”——木老元。
回头再来研判“女祖母”沙壹。我们通过把东汉时期杨终所作之《哀牢传》与后世史家记述的一些资料作了比对，发现了一个更为有趣的事实：
宋代张道宗 《纪古滇说集》所载九隆神话中说：
哀牢国，永昌郡也。其先有郡人蒙迦独，妻摩黎羌，名沙壹，居于牢山，蒙迦独尝捕鱼为生，后死牢山水中，不获其尸，妻沙壹往哭于此。忽见一木，浮触而来，旁边漂沉，离水面少许。妇坐其上，平稳不动。明日视之，见沉木如旧，遂尝浣其上。若有感，因怀妊。十月，孕生九子，复产一子，共男十人。
同样，在元代佚名的《白国因由》、元末明初的民间野史《白古通记》、明代杨鼐编撰的《南诏通记》、蒋彬《南诏源流纪要》等文献中均有关于沙壹是“苿莉羌”的记载。原文概要如下：
天竺阿育王第三子骠苴低，子曰低牟苴，一作蒙迦独，分土于永昌之墟。其妻摩梨羌，名沙壹，世居哀牢山下。蒙迦独尝为渔，死池水中，不获其尸。沙壹往哭之，见一木浮触而来，妇坐其上，觉安。明日视之，触身如故。遂时浣絮其上，感而孕，产十子。他日，浣池边，见浮木化为龙，人语曰：“为我生子安在?”众子惊走，最小者不能走，陪龙坐，龙因舐其背而沈焉。沙壹谓背为九，谓坐为隆，名曰九隆。十子之名：一眉附罗，二牟苴兼，三牟苴诺，四牟苴酬，五牟苴笃，六牟苴托，七牟苴林，八牟苴颂，九牟苴闪，十即九隆。九隆长而黠智，尝有天乐随之，又有凤凰来仪，五色花开之祥。众遂推为酋长。时哀牢山下有酋波息者，生十女，九隆兄弟娶之。厥后种类蔓延，分据溪谷，是为六诏之始也。
——我们从上述诸多史料中得出结论，“其先有郡人‘蒙迦独’，其妻摩黎羌沙壹”，这一表述准确地点明了女祖母沙壹原本为澜沧江东岸的“羌人”族群，其因寻夫而越过澜沧江抵达“牢山”，后又因遇“木龙”而使其种族得以强大和繁衍，直至后世支系兴旺、聚落强大、国力兴旺。这其中就可完全明确，“九隆传说”讲述的正是女性“羌人”族群与男性濮人“木龙”族群相遇于保山坝，在大泽与溪林间生存与繁衍，而后诞生出了新的族群——九隆族系。他们因男性王权的强盛而建立了“阿佬国”——这一国制最典型的特征，即为男大出走、重组家族繁衍宗支，唯留“小子”驻守家业，而分流出去的各宗支又按不同层次分设“邑王”。因而，国人把“小子”驻守之山尊称为“阿佬山”，“小子”驻守继承的国制尊称为“阿佬国”，汉语音记译注为“哀牢国”。
我们再从纵向时间轴上对传说诞生的时段作出研判。九隆族系诞生的时期应当为澜沧江流域中新石器时代延续的末期，从连续性出土的文物中判断，这一时期能够较为完整地反映出古代澜沧江畔，以濮族“木龙”为男性始祖与氐羌(摩梨羌)沙壹为女性始祖的两个不同族群，在距今约3000年前这一阶段，在保山平坝以及整个澜沧江流域逐步形成了对偶婚姻族属关系，他们诞生了以“九隆”为王的古代奴隶制哀牢国。与此时间段完全吻合的是，以礼社江流域为主人濮人青铜器锻造和爆发也正是肇始于这一时期，因为濮人青铜器的制造，这一区域的生产力有了大幅度地提高，因而男性王权社会也就诞生于这一阶段。由此，我们就可以完美地验证，一千多年之后，在公元738年时，南诏国在大理巍山兴起阶段，南诏王族世系“自言本哀牢之后”的羌人族群起源。
事实上，这些从史书上得出来的结论，在近年发掘出土的昌宁县大甸山文物考古中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印证。我们翻阅《哀牢故地——昌宁县采集的青铜遗物》一文，考古专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大甸山墓地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一种云南地区首次发现的埋葬形制“斜坡土洞葬”，其出土形制和随葬品被归为了“澜沧江中下游类型”，被认定为“哀牢夷”濮人遗存。而与此同时，大甸山墓地的同时期周边还发掘出了三座陶器火葬墓，其具有明显的羌人火葬特征。这说明羌与濮人有早期的距今约3000年前的文化共存关系。
之前，我们曾阐述过，在唐—南诏和宋—大理国之后，包括宋代《纪古滇说集》和明代之后的《白国因由》《白古通记》《南诏通记》等史料中，众多史集目标明确地阐述过“南诏为哀牢别支”的结论。另，南诏统一“六诏”后的第一代南诏王皮罗阁，在公元738年独立建国之始，便溯源回到保山坝重修哀牢寺“祖庙”、光尊寺“家庙”和卧佛寺“佛庙”等。第三代南诏王异弁寻为了持续巩固“六诏”政权，又于公元779年前后，前往古“苿莉羌”族人祖源地——大理剑川鳌凤山、石宝山一带，开挖筑建了“南诏石窟”神庙，在众多石宝山石窟中，南诏国分别出现异弁寻亲政图、礼佛图、始祖沙壹“阿央白”女性生殖器崇拜图等。相传，整个南诏国时期，南诏王对剑川石宝山神庙一直尊崇“一年一小祭，三年一大祭”之“礼佛祖制”。与此同时，我们还从现代旅游开发和文化雕塑现象的情况上看，在如今洱海东侧的双廊广场上，苿莉羌沙壹女神雕像赫然屹立，人们对“洱海女神”沙壹塑像的崇拜一直延续至今。同时，与哀牢传说相近的后世唯美神话《望夫云》，也可以作为此二类族群偶婚制形成的相关佐证：
相传，南诏公主爱上肤黑猎人而私奔，逃至玉局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南诏王发现公主失踪后，请法师作法，抓来猎人，打入洱海变成“石骡子”。南诏公主泣而跳岩，在玉局峰上化作一朵白云而被后人称作“望夫云”。每年十月，每当望夫云出现时，洱海便会狂风大作，白浪滔天，直到海底的“石骡子”出现时，狂风才会逐渐平息。这一自然现象成为了现代洱海旅游的一道亮丽奇观。
——这里延续的，其实正是哀牢神话中“沙壹手触沉木若有感”的远古传说。因此，我们可以准确界定，“九隆神话”正是羌濮族系及相邻民族百越等各民族共同的族源神话。至今，白族、布朗族、德昂族等少数民族仍将九隆看作他们的民族始祖。民间口述文学《九隆神话》于2013年11月被云南省人民政府正式公布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沙壹手触沉木若有感”这一远古传说得以经久流传。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