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的地理大发现：蜀身毒道（一带一路行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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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尺道 范南丹 摄
古蜀人的智慧一点不比现代人差。他们遇山凿路，逢水架桥，甚至发明了艰险奇绝的“千里栈道”
古蜀人的蜀布之路
□ 刁丽俊
1993年，奥地利考古学家在一具古埃及女性木乃伊头发里发现了一块丝绸。经考证，这是一块3000年前从成都远销而来的中国蜀锦。类似的考证在欧洲及地中海地区还有好几例。这个例子说明的是，早在3000年前的古蜀国时期，就由巴蜀商人开辟了一条秘密的民间商道。这条商道，起点为遥远的成都平原，穿过云南西部，经印度(身毒)到达万里之外的阿富汗、伊朗、阿拉伯半岛以及埃及、土耳其等地中海地区 。
——题记
在中国的外交史和探险史上，张骞无疑极具传奇色彩，也被誉为“中国走向世界第一人”。他一生两次出使西域，且第一次因被俘在西域前后生活十三年(广义的西域，包括今阿富汗、伊朗、乌兹别克等中亚西亚至地中海沿岸一带;狭义的西域，则仅指敦煌、祁连以西，葱岭以东，天山南北即今天的新疆地区)。从奉命出使到随卫青出征立功被汉武帝封为“博望侯”，一直沿河西走廊、玉门关进出西域的张骞，对南北丝绸之路的开创和发现无疑是划时代的。因为他，汉朝同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大宛(yuan)、乌孙、大月氏(rou zhi)、康居(今哈萨克东南)、大夏(阿富汗)诸国的联系日益加强，同中亚西亚的交往也不断密切，沿着他的足迹，大汉的丝绸、瓷器等源源不断输入西域各国，西域的核桃、葡萄、石榴、胡豆(蚕豆)、苜蓿、胡瓜(黄瓜)、大蒜、胡萝卜等十几种植物，逐渐在中原栽培。各种毛织品、毛皮，还有大宛著名的汗血马传入中国。西域的舞蹈、音乐、杂技、绘画、雕塑等也深受汉地人民喜欢。随着中原文明与西域文明的交流融合，北方丝绸之路很快形成，汉文化和汉王朝的威仪迅速向四周传播，这是本意只为让张骞联合大月氏抗击匈奴的汉武帝始料不及的。
而对南方丝绸之路而言，张骞的贡献无疑也是开创性的，没有他，巴蜀商人的秘密商道不会走进汉武帝的视野，进而变成具有古代高速公路地位的官道;没有官道，西南各夷的商品就不会批量而集中的流通到南亚东南亚地区，古永昌也不会这么快成为汉王朝在西南边地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和中转站。
事实上，张骞发现巴蜀商人的秘密民间商道缘于被俘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当然这样的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这需要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从纷繁的世象中抽丝剥茧的能力及天赋——公元前140年，汉武帝刘彻即位，这位雄才大略的年轻皇帝从小耳濡目染汉王朝对匈奴不断和亲、馈赠的无奈，匈奴骑兵的寇边骚扰，边界百姓的流离失所，一直是他的心病。所以直捣老巢，收服匈奴，消除匈奴对北方的威胁是他终其一生的事业。即位后，他从降汉的匈奴人口中得知，曾在敦煌、祁连一带居住的游牧民族大月氏与匈奴人刚有过一次大战，大月氏战败，匈奴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月氏人辗转逃离，迁至伊犁河流域，人口40万，休养生息再战匈奴是他们的歃血之盟。听到这个消息，汉武帝萌生了联合大月氏共抗匈奴的想法。但欲进月氏，须经河西走廊，而河西走廊是为匈奴的领地，怎样进出，需要胆略过人的人。于是公开招募具备条件的使者。
公元前139年，汉武帝侍从官张骞(汉中成固人)以“郎”的身份揭榜应募，出使月氏。汉武帝下达诏令后，张骞率随行的100多人，从陇西出发西行进入河西走廊，同行的一个特殊人物是一个归顺的胡人堂邑父，充当向导和翻译的角色。自月氏人西迁伊犁河流域，此时河西走廊已完全被匈奴控制。不幸的是，还沉浸在领受君命的远大抱负里的张骞才进河西走廊不久，就遇上匈奴骑兵，一干人无一遗漏地被掳掠到匈奴单于帐前。张骞说明此行为出使月氏，单于说：“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毫无疑问，张骞一行被扣留下来。这一扣，就是十年之久。在这期间，单于为打消他入月氏的念头并为其所用，给他娶了匈奴女子为妻。十年中，张骞与妻儿身在大漠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身上的重任——“持汉节不失”。当然，除了不得离、身边随时有人监视，张骞还是有在当地游走的自由，包括去集市闲逛，这就为他的“地理大发现”提供了可能。
十年间，张骞已学会了匈奴语，并且熟知进出西域的所有道路，这对他出逃是最有利的条件。公元前129年，趁监视的人放松警惕，张骞换上胡服带着随从逃离了匈奴。他的目标，还是大月氏。但此时的大月氏因被乌孙攻击，又迁出伊犁河流域，西行至阿姆河一带征服了大夏，在那里定居下来。张骞不得不调整线路，向大宛方向进发。
在西域期间，他路过不少集市。在逛集市的时候，张骞发现大夏商人在出售几种来自蜀地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蜀布、邛竹杖、生漆器具。他非常惊异在这么遥远的异域能够看到中国西南边地的物品，追问来源，商人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而这些东西，早已在这里流传了200多年，当地人十分喜欢。他由此推断，在中国的西南，早已存在一条沟通西域的商道，并且这条商道的繁荣，也远不是目前视线所及能想象的。看到这些，他既忧心如焚又归心似箭，十年间所接触的关于中原外部的信息，包括葱岭东西、中亚、西亚、身毒等的位置、特长、人口、城市、兵力等都急于向汉武帝报告。但联合大月氏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必须前往大月氏。
《史记·大宛传》里描述，数十日间，他们跋涉大戈壁滩，翻越葱岭，从热浪滚滚到冰雪皑皑，风餐露宿，饥肠辘辘，不少随从或葬身黄沙，或倒闭冰窟，永远躺倒在异域里。
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大宛，正想与汉朝通使往来的大宛王见到张骞很是高兴，立即应张骞的要求派了向导和翻译将张骞一行送到康居，康居王又派人把他们送到大月氏。
让张骞想不到的是，大月氏远不是想象中那样想复仇杀回故土。新的家园良田沃土，曾经的游走牧民衣食无忧，已无意与匈奴为敌，张骞苦苦游说了一年多，始终不能说服月氏与汉朝结盟。公元前128年，张骞一行动身返国。但在从莎车经于阗(今和田)、鄯善(今若羌)进入大漠时，再次被匈奴骑兵俘获，一扣又是一年多。公元前126年，匈奴内乱，王权更迭，张骞乘机带着匈奴妻子及堂邑父逃出了匈奴。
经过十三年的颠沛流离，张骞终于回到长安。他以科学考察的眼光向汉武帝详细汇报了这次探险式外交的情况，包括西域各国的地理、军事、物产、风俗，最后特别强调巴蜀商人在西域经营的盛况，他由此推断：或闻邛西可两千里有身毒国。《史记·西南夷列传》说“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张骞对汉武帝说，在西南边地，一定存在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并且这条路完全避开了匈奴的骚扰，可源源不断地把商品输送到西域各国，也可把汉王朝的影响扩大到汉武帝梦想的大宛、康居、月氏、身毒、安息(波斯，今伊朗)等国，让匈奴失去与这些国家结盟的机会，进而顺利进攻匈奴 。于是他向汉武帝建议，遣使入蜀，沿蜀地商人线路，另辟一条直通身毒和中亚各国的线路。张骞的建议，刺激了汉武帝将中原汉文化拓展至西南夷地及至中亚诸国的决心。
《史记·西南夷列传》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今西昌一带)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今汉源一带)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也就是说，在中国西南部贵州、四川、云南一带，聚居着众多的少数民族，这些地方以部落为单位，各立君王，分别以夜郎、滇国、邛都、白马最大。这些外夷各有城廓，土地肥沃，自耕自足，不与外通，与中原汉王朝处于隔绝状态。在张骞提出开通西南夷的建议之后，汉武帝命张骞去犍为郡(今四川宜宾)主持开夷事宜。
而对西南夷的开发，其实早在秦之前就开始了，只是因为汉武帝全力对付匈奴，战事频繁，从而搁置了对西南的经营，原先归附汉朝的部落又各自为王。
《华阳国志·蜀志》记载，公元前256-251年，秦蜀守李冰父子就修筑从成都沿岷江而下的道路，即从成都到宜宾，再经盐津到昭通的通道，史称“五尺道”，即南道。 “五尺道”全程一千多公里，起于四川宜宾，经高县、筠连入云南盐津、大关、昭通、曲靖，整条道高山绝壁，仅有五尺宽，成为道路史上的千古绝唱。秦帝国灭亡之后，汉武帝第一次大规模开凿西南夷道是公元前135年，郦道元《水经注》载“凿山开阁，以通南中，迄于建宁。二千余里。山道广丈余，深二三丈。其凿之迹犹存”。这时候开凿西南夷道只是为了扩大汉王朝影响，使各夷归顺，还完全没有丝绸之路的概念。
公元前135年，唐蒙受命掠取和开通西南夷，他们征伐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及民夫上万人，意欲用武力开通西南夷道。一些少数民族及其首领不听征召，唐蒙杀了巴、蜀二郡的大帅以示惩戒，巴、蜀百姓大为恐惧。汉武帝闻报，就派任郎官数年的司马相如去安抚巴蜀百姓。司马相如起草了《谕巴蜀檄》，恩威并用，使百姓诚服。西南夷山高路险，工程浩大，数万士卒民夫苦战两年仍没修通，而人已死大半，钱财耗费无数。朝廷反对者尤甚。这时，邛、筰的首领听说南夷已与汉朝交往，请求汉朝委任他们以官职。皇上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令持节出使，招抚西南夷。
相如率随从到达蜀郡，蜀人都以迎接相如为荣。相如书写一篇《难蜀父老》，以解答问题的形式，成功地说服了众人。司马相如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发文书请求成为汉王朝的臣子。归顺的西南诸地拆除了旧有的关隘，边关扩大，灵关道也开通了。司马相如又组织在孙水上建桥，直通邛、筰，将西南夷民族团结统一于大汉疆域。这就是西道“灵关道”，也称西夷道。它从成都开始，沿牦牛道经邛崃、雅安、汉源，渡大渡河穿越清溪关而进入凉山。沿安宁河谷至会理，渡金沙江抵达攀枝花，穿越川滇边界之后进入云南的永仁、大姚、大理。因此道从邛崃到西昌段为西汉司马相如所开的“西夷道”，故名西夷道。又因通过越西境内的“灵关”，又名“灵关道”。西夷道与南夷道合称“西南夷道”，也就是我们后来所称的西南丝绸之路。
其实张骞和司马相如都没想到，“西南夷道”的前身，就是古蜀国的“蜀布之路”。 3000年前的古蜀国，要想把珍贵的蜀锦、蜀布、邛竹杖、生漆器具等运往异域，再把异域的珍珠、海贝、琥珀、象牙、鹿茸、犀牛角、宝石等运进来，肯定需要一条路。古蜀人的智慧一点不比现代人差。他们遇山凿路，逢水架桥，甚至发明了艰险奇绝的“千里栈道”——他们腰捆藤条，手执简单的工具，先在岩石上固定一个支点，然后把木桩绑牢在上面，再在木桩上铺上木板或石板。一寸寸往前延伸，就筑成了常见的石栈。另外还有土栈，木栈，主要修建在原始森林里，铺木为路，杂以土石。栈道一般一边贴石壁，一边是陡峭危险的悬崖，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令人心惊胆寒。三国时期诸葛亮的将士在剑门关修筑的五尺栈道，就与古蜀国修筑的栈道如出一辙，也许是受了古人的启发也未可知。“西南夷道”的很多路段，就是与古蜀人开辟的道路相重合的，或者说是在前者的基础上修建的。
张骞派出的四支探索队伍分别从宜宾和成都出发，沿“五尺道”“灵关道”进发，但到昆明、洱海及邛、筰一带就完全无法前行了。甚至滇国对汉朝的了解近乎空白。滇王与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夜郎自大”即从此出。
张骞随即向汉武帝报告西南受阻的情况。因匈奴一直是块心病，汉武帝开通西南夷道的决心非常之大，他以军队开道，以武力将“五尺道”推进到洱海地区，之后开通永昌道。在哀牢王柳貌率55万余人内附后，汉王朝于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设立了永昌郡，这是汉王朝远在西南的全国第二大郡。永昌郡“东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人口189万”。因为永昌道在翻越高黎贡山之后便进入缅甸，再之后到达印度、阿富汗等南亚、东南亚国家，完成了汉武帝“通往大夏”的雄图大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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